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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奖的爱尔兰隐线 当前关注

来源:北京青年报  

不久前,第95届奥斯卡奖提名名单正式出炉,《瞬息全宇宙》以11项提名领跑全场。细览片单不难看出,近年来奥斯卡奖的惯性品味依旧——政治正确+普世价值。在这样的理念下,西方主流意识形态、技术激进、少数族裔、女性题材都是应有之义。这并不是一份叫人兴奋的提名名单,但确实面面俱到。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三部影片都与爱尔兰有关,它们是获九项提名的《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提名最佳国际影片的《安静的女孩》和入围最佳短片角逐的《爱尔兰式告别》。三部影片勾连起贯穿200年的爱尔兰移民史,涉及大饥荒、内战、爱尔兰文艺复兴等历史事件,亦彰显出这个人口将将500万的小岛国惊人的文化影响力。

除了本届这三部作品,还有上届入围的《贝尔法斯特》(2021),马丁·斯科塞斯的《爱尔兰人》(2019),讲述爱尔兰移民女孩纽约奋斗史的《布鲁克林》(2015),以及爱尔兰裔英国戏剧怪杰马丁·麦克唐纳拿了奥斯卡最佳短片奖的电影处女作《六响枪》(2004)……


(资料图片)

在美国,爱尔兰裔不似以英德为主体的昂撒移民般居于首席,又不如掌控华尔街和好莱坞的犹太人般抢眼,因此鲜少受到中国大众的关注,但是“爱尔兰性”却如一条隐线般潜伏在美国文化之内,尤其在政治界树大根深。

借本届奥斯卡三部与爱尔兰相关的影片,说一说奥斯卡涉奖片单之爱尔兰隐线的历史与精神。

告别与怀恋

短片《爱尔兰式告别》的故事很简单:爱尔兰乡村一家人,母亲死了,大儿子已经定居伦敦,小儿子心智不全。父亲与大儿子商定后事:将小儿子托付给姑姑照料,卖掉老家农场。不料小儿子不肯离去,坚持大哥须与自己一起完成母亲的一百条遗愿清单。

影片故事略嫌俗套,拍得也仅中规中矩,给人留下印象的是爱尔兰口音和对称构图。母亲的第100条遗愿是飞出天际,不出所料兄弟二人放了一把烟花。这已经是近年来我在电影银幕上观览的第三场“花火葬礼”了,前两场分别是日本电影《河畔须臾》(2021)和国产片《人生大事》(2022)。不管谁借鉴谁还是不谋而合,至少可见全世界人民面对死亡和衰退话题时都显得创意乏力。

真正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标题——“爱尔兰式告别”。“Irish Goodbye”其实是一个专有名词,它不仅点名明了短片以“告别”为贯穿性核心动作,并且暗伏一段引发了第一次爱尔兰移民潮的真实历史。1845年至1852年间,作为爱尔兰全民口粮的土豆爆发晚疫病导致饥荒,而宗主国英格兰却置若罔闻。七年间爱尔兰人饿死百万逃亡百万,人口锐减近三成,此后的人口规模就稳定在了500万这个数字,直至今天。

土豆饥荒还拉启了爱尔兰近200年的人口外流传统:守土的后代减少,有识者不是移居英格兰就是奔赴美国,就如短片中的大儿子。这一方面导致爱尔兰本土经济文化一蹶不振,另一方面那些飞散全球的岛民后裔的卓越成就又令爱尔兰这座小岛世界闻名。仅就文艺界而言,诗人叶芝、剧作家辛格享誉世界,贝克特领军荒诞派、乔伊斯奠基后现代。除此之外,王尔德、萧伯纳、美国戏剧之父尤金·奥尼尔、小泉八云……他们都有着爱尔兰血统。再也回不去的衰败故土与漂泊乡愁激发的创造力形成强烈反差,一个国土面积仅7万平方公里的寡民岛国孕育出惊人数量的文艺创作者。

当然,这些名字中不能忽略的还有马丁·麦克唐纳。

分手与复合

《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的贯穿动作是“分手”:伊尼舍林岛上,帕德里克某日突然遭到好友多蒂的单方面绝交,给出的理由仅仅是我不喜欢你了,这令帕德里克完全无法理解,故事由此展开。影片系马丁·麦克唐纳在“丽南山系列”之后又启动的第二个三部曲——“阿伦群岛三部曲”的最后一篇,情境延续了一贯的荒诞寓言黑色气质。

故事时代设定在1920年代的爱尔兰内战期间,自由邦和共和军在本岛上激战正酣,伊尼舍林这座岛外之岛、世外桃源,并未被战火波及,却也发生了分裂。其实,马丁通过这个分手故事意在指涉内战期间一场震惊世界的文化事件:爱尔兰文艺复兴。就在1920年前后,以叶芝、辛格等为核心人物的、意在重塑爱尔兰民族性的文学运动在岛内蓬勃开展,戏剧、诗歌、小说、传记等各种体裁的传世之作集中涌现,这些作品寻根凯尔特文化及盖尔语的根脉,力图在被英语殖民近百年后重拾爱尔兰方言,再通过语言的寻根重建“爱尔兰性”。

以此为底,《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中那些匪夷所思的人物行动便能迎刃而解了。主人公帕德里克就是爱尔兰本土,他背向山岭上纷纷丛丛的十字架向前行走,提示爱尔兰文化的天主教根基;他来到好友的小屋,好友却已经离去,他几次用望远镜观察好友,喻指精神层面的另一半的爱尔兰离土远游;帕德里克性格淳朴天然,代表自然的小毛驴就像他的分身一般形影不离。但也因为这份基于土地的性格,他自带一种蠢气。因此好友跟他绝交,理由是他除了伺候牲口的生活琐事便大脑空空,这样的他愚蠢、无聊、蒙昧、没有意思。

在西方大众语境下,爱尔兰人=蠢货。历史进程中:爱尔兰内战后自由邦上台,采取限制言论自由的审查机制,此后大量文艺复兴一代的知识分子远走他乡,带走了一半的爱尔兰精神,只留下一个残缺的遗产——单向度的爱尔兰性,即天主教、爱尔兰方言、男性。这就是主人公帕德里克的人物定性,既淳朴又愚蠢。马丁·麦克唐纳透过科林·法瑞尔的表演将这个人物塑造得既无辜又可爱,牵引着观众同情其遭遇,悲悯其境遇,也勾引着观众随他一起探寻分手和孤单的真相,并最终发现了爱尔兰。

小岛上还有一些典型人物和典型场景,警官与男主的第一个照面,男主称呼警官为Office——他代表了爱尔兰的官方政权,在自由邦与共和军的内战中他无偏无向,谁强谁上。警官的儿子多米尼克则是被统治的爱尔兰人民,他会被父亲无缘无故地暴打,这在此地已不是新闻。最终,“人民”死了,这是代表传统文明的报丧女妖早就预言了的。男主还有一个妹妹,岛民都知道此女生而不凡,但她既痛心内部的纷争(内战以及兄弟割席),也受不了本土的天然陋习(哥哥让牲口登堂入室),终于选择了离开故乡。在天主教、方言、男性三要素构成的爱尔兰性面前,女性、英爱人群、非天主教人群在故乡丧失了空间,妹妹的离去指涉的就是这一段史实。

马丁·麦克唐纳本人就是移民英国的爱尔兰后裔。他在伦敦出生,16岁时父母选择回到爱尔兰生活,却将他和哥哥留在伦敦继续受教育。成年后他多次前往爱尔兰,但主要的生活驻地仍是英格兰。复杂的身份背景给予他丰富的文化视角:马丁的戏剧事业起于伦敦,受益于皇庭剧院、英国国家话剧院等戏剧机构的扶持,但是爱尔兰才是他一以贯之的素材宝藏,虽然他本人又拒绝被冠以爱尔兰标签。其很多作品都设定以康尼马拉、阿伦群岛等确实存在的乡镇为背景,有时也涉及爱尔兰人民阵线、恐怖袭击等当代性的社会事件,但其实他的作品从来都不关注具体的现实。

从最初震惊戏剧界的《枕头人》,到奥斯卡获奖短片《六响枪》,再到本次的《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警察与嫌疑人、列车上的陌生人、乡村挚友……马丁的优势是总能创制出有机的人物关系,并将之写得有血有肉,但说到底它们都是象征。他继承了辛格以降的爱尔兰象征主义传统——阿伦群岛也是辛格的灵感之地,只不过马丁·麦克唐纳的象征尽扫前辈的悲悯感伤氛围,多了粗俗的黑色幽默。与爱尔兰文艺复兴一代知识分子与人民的割裂(这在片中好友的分手也有隐喻)相比,马丁·麦克唐纳这个隔代后裔可说是将淳朴愚蠢与灵异精神重新糅合到了一起。如此的文化自觉与创造力不仅属于爱尔兰,更属于全世界。这或许也是创新力不足的国际影坛瞩目马丁·麦克唐纳的原因所在,虽然平心而论他电影的电影性并不突出。

马丁·麦克唐纳从不在电影语言层面探索个人风格的标签,他的镜头洗练而基础,不花哨不炫技。应该说他不像其他电影人那样迷恋电影,电影于他只是媒介的一种,与舞台并列。正因如此,《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虽然在本届奥斯卡获得了九项提名,但以奥斯卡的逐项指标来衡量的话,它的爱尔兰性在政治正确、普世价值层面显然逊色于带着少数族裔女性主义标签的《瞬息全宇宙》,电影性探索或技术创新层面也不突出。但我们仍旧需要这样的作品,它有文化底蕴,有生命力,有作者性。

飞散与复兴

在我国,“东北文艺复兴”近年来颇受瞩目。2019年这个名词被董宝石叫响于《吐槽大会》,此后获得多方响应:“铁西三剑客”双雪涛、班宇、郑执在文学界的异军突起,与社交网络上那些遍布世界的东北小烧烤和方言视频相映成趣,都可归入这一场文化事件当中。他们在本土衰败的情境下无可奈何地离去,前往海南、江浙,甚至日韩、澳加、美利坚;他们不赞美新家园而是热衷将其改造成家乡的样子;他们当中的知识分子也坚持在离土之后反复书写故乡的故事,甚至人们也用三要素来总结东北文艺复兴:男性、方言、锈带怀旧。

爱尔兰文艺的复兴与飞散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呢?

有评论指摘马丁·麦克唐纳这个并未生长于斯的子孙,笔下充满了对爱尔兰的刻板印象,譬如愚钝的农夫、泥土味的乡音、村庄小酒馆和天主教氛围,无非是对天主教、男性、方言的自反式调用。但正如本文前述所说,马丁·麦克唐纳的创作从来不是现实主义的。如果想要看到当代爱尔兰的现实,那么本届奥斯卡也有一扇小窗,那便是提名最佳国际影片的《安静的女孩》。

影片的故事亦不复杂:1980年代的爱尔兰乡村一户多子人家,八九岁的女孩被送到姨母家过暑假,她在别人家体会到了在自己家从未有过的舒适与爱护。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夏天后,她发现了姨母曾经意外丧子的秘密。暑期将尽,母亲传来诞下新弟弟的消息,并要她回家准备开学。最终,女孩跳进没有血缘关系的姨夫怀中表示不舍,并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称呼姨夫为“爸爸”。

影片凭爱尔兰语入围最佳国际影片角逐,本身赢面不大。真正值得一提的是原著小说《寄养》的作者——爱尔兰女作家克莱尔·吉根。

克莱尔·吉根的短篇小说一向立足当代爱尔兰普通家庭的生活。如果说马丁的人物场景更多是基于既有文化符号的继承、延伸和再想象的话,那么在吉根的笔下,那些日复一日的农庄劳作、小酒馆里的闲聊、传闲话的杂货铺和疏离的孤独感就是当代现实的忠实反映。她就像《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中的妹妹一般有灵性,不同在于吉根守在故土,没有离开。克莱尔·吉根在爱尔兰文艺复兴沉寂近百年之后,为爱尔兰性提供了新的女性色彩,接续余绪的同时又开拓出更为多元的可能性。

这或许就是本届奥斯卡的爱尔兰隐线能够给我们的最大启示:克莱尔·吉根和马丁·麦克唐纳恰成互文,一女一男,一个守土一个远游,一个由内而外地诉说现实与当代,一个由外向内回望故土与历史。女性立场也好,黑色幽默也罢,正是这些有着文化自觉的后裔接续上了文明的血脉,汲取养分再造输出,遂能根脉不断延续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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